返回

罗儿许妃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章:投石问路(第1/2页)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皓月当空,巍峨云峰直入云霄,望月崖上峭壁映清辉,绝顶风景即使是夜黑,在明月之下,依然照出一片清幽。山风拂面撩人,叮咚泉水不断,一曲悠扬入耳来。不知谁仗剑在崖边吹起笛声?让这望月崖上的风景多了几分惬意。



    罗儿,他最爱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衣,站在绝顶山崖上等待着他到来,他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出了她的笛声。



    她的笛声婉转缥缈、清亮悠远曲调万籁生风,与这景致十分契合!



    罗儿,我来了!



    为了这一次私奔他放弃了王位,正在朝着那一抹红色清影而去……



    她放下玉笛,从刀鞘中拔出一柄清寒的宝剑,端详了一会。



    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说他此生若是背叛罗儿,罗儿可用此剑杀了他!



    罗儿……



    他喊了一声,罗儿没有听见,依然拿着剑仔细端详……



    罗儿!



    他着急了,飞奔而去……



    那把剑不知何时被她横在脖颈之上……



    她转身,看到了他,一抹他永远都想不明白的笑容挂在了脸上,然后手腕用力,横手一抹!



    血溅无声,红衣无影,罗儿轻飘飘的用一个笑容与他做最后的绝别!



    他一下子就蒙了!



    脑子一片空白,发疯似的冲过去,抱住她如拂风落叶的身体,捂住她血流如注的颈肉……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都已经打算一起私奔去广阔天地自由翱翔,不受宫闱繁文缛节掌控了。他给的承诺他也一一都兑现了,为何她会在私奔的当夜一剑抹了自己的脖颈,毫不犹豫,留给他一个永远都不能理解的笑容?



    罗儿,不要!



    他抱着她,惊慌失措,仿佛一个迷失的幼儿……



    “对不起……”



    简单三个字,是罗儿留在这世间最后三个字,他想不通,想不通……



    他们那么相爱!



    他为了她甚至都可以放弃整个世界,而且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定,选择来这云峰望月崖与她一起离开东土。虽然他来的迟了一点点,可是他终究还是来了不是吗?



    他反复确认,最终脑子一片空白晕了过去……



    晨霜浓重,露水打醒他,他以为只是一个梦,可怀中那个曾经无比美丽动人的身体正冰冷冷的躺在他怀里……她死了!死的那么坚决,一点都不留余地,好像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最终的选择,望月崖上不管他来与不来她都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世界黯淡了,他的白衣一片猩红,罗儿身上穿的那件红衣扎了他的眼,也灭了他火热的心,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愿意看到一丝红色出现在眼里……



    “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有人在他耳边呼唤……



    他满头大汗从半夜惊醒!



    那个恶梦永远都在折磨着他。



    “几时了?”



    他问道。



    侍卫说:“丑时刚过。”



    “神兵营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殿下,您又做了那个噩梦了吗?”



    宋国左安王,王座顺位继承人,现统领卫护王宫的骁骑神兵营,今夜他例行巡防检查,路过云峰脚下,想起三年前的诛心红衣。



    事到如此,他还清晰记得,他抱着她的尸体枯坐在望月崖整整三天,天旋地转、海枯石烂、月升又落,他一动不动倒在山崖之上第四天才被神兵营找到,将他抬回铜楼城。



    那座小小坟茔没有名字,立在望月崖上孤零零,他知道她孤独,可自从宋王烧了云峰栈桥,也就绝了他再上云峰的路。即使宋王没有烧掉那座栈桥,他也不敢再上云峰了,因为罗儿死亡的气息还残存在他脑海里,望月崖腥血的味道还在鼻尖挥之不去……每当路过云峰,他都会害病,身体发热胃中翻滚,心肠绞痛,若是随行看到有人身穿红衣,他必下令诛杀。



    “长大的路总会经过一场诛心绝杀……”



    他最敬爱的母妃许氏告诉他:“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还是母妃最爱的那个孩子。”



    三年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宣布:“罗儿与王位,我选择罗儿,放弃王位!反正不是亲生,你的儿子,我不当也罢……”



    这一句话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一向硬朗的宋王还因此气倒,醒来之后差点杀了他。



    若不是这个母妃苦苦哀求,哪有今日巡访神兵营的左安王殿下。



    “长大的路总会有那么一场诛心绝杀。”



    他记住了那句话,经过一段漫长的沉沦,他终于带上礼冠穿上朝衣走进朝堂,手奉诏书宣布为王,从此以后他彻底变了,成为一个冷漠、坚决、无情的左安王殿下。



    他统领神兵营之后,经过几场惊心动魄的劫杀,一改桀骜,不再任性,学会如何在人前强颜欢笑,如何隐藏内心,如何将阴谋诡计深藏,如何天衣无缝夺权?甚至谁敢红衣在前:杀!杀!杀!



    他用强硬果敢的风格走入了宋国的政治中心,成为了第一位封王手握卫戍京畿实权的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谁会知道,三年前他就是那个曾经为爱奔走天涯放弃江山的傻王子。



    被噩梦惊醒之后,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睡下去了,披衣而起,为明日巡防例事做好准备,打算寅时点兵,卯时操练,他要尽早返回王宫,陪在许妃病榻前,听她讲述童年美好时光。



    许妃病重,垂暮沧桑,不久之前还差点咽气,他本不想进行这一次巡防任务,可许妃说这病魔缠身多年,不会立马断气,不许他破坏规矩,成为士子口诛笔伐的对象,她在病榻之上敦敦教导:无论何时都要将这一支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就算是门阀与世家联合动摇也不能左右他的权威。



    他点头离宫,还想着采回一束许妃最爱的野荩花插到她的床前,伴她入眠……



    咚~



    咚~



    咚~



    ……



    从宫城方向传来三十六下钟声。



    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冰冷的寒水席卷而来,手脚忍不住颤抖,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又拼命否认……



    一骑风尘敲开巡营大门,马上滚下一人,高声疾报:



    “许妃薨,请殿下速回王宫主持丧礼!”



    他离开之时,许妃虽露病态,可还强撑着送他离宫,嘱咐他早日归来喝她煮好的玉露清茶,如今细想,那是回光返照之象,父王早就暗示,此次巡防要尽早结束。



    “母妃!”



    他跌坐在地,紧握拳头,不许自己哭出眼泪,咬着牙,巨大悲伤席卷而来,那种痛苦虽然心里有底,可降临之时,他才发现情感无法控制。



    “取消巡防,我们回宫!”



    他冷静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抿一下嘴唇,眼角闪过一点光亮,随即消失不见,挥挥手让随从进来,镇定指挥,安排行军返宫事宜,大队人马从城外武山凌晨出发,反穿襟衣,腰缠白带,浩浩汤汤从西墙阳门入城,走回王宫。



    黑衣暗杀队伍隐身松林,面对这支镇定从容返宫队伍,无机可乘,只能放弃准备多日暗杀行动,领头人物摆手撤掉部署,叹气说道:何时才能完成任务,杀了这位冷血王子。



    这是大争之世,列国局势复杂,风云诡谲,身为宗主国王子,手握重权才能成为机谋取巧的对象,才配背景强大的反派势力派人时时盯住寻找机会一击毙命。



    他叫李长安,宋王嫡长子,受封左安王,统领骁骑神兵营。生母萧王后怀他时正逢九王叛乱,当时只是太子的宋王李延希带着王后流落民间,被人追杀,大难中王后生产,在地洞中生下他后不幸罹难。



    九王叛乱,兵搅京师,李延希卸下君权的父君与兄弟皆遭诛杀,他带着最后希望远离京师,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幸得一位高人许肃相助。



    许肃帮他收拢旧部,发出黄衣血诏,号令宋国烈士来朝,陈兵布阵杀回京师。这一路凶险万分,他不知是否能安全返回,于是将幼儿托付给许肃之女——不食人间烟火的许之婳。



    许之婳原本就倾慕于他,抱着李长安,便将他视作自己所生的儿子。



    作别幼子后……



    他重整旗鼓、破釜沉舟杀回国都,平叛乱、安黎民、登基为王,六年之后才去梨风谷迎回李长安,并且迎娶许之婳报答当年许肃救命之情。



    骁骑神兵营便是许肃建立,卫护京畿,装备精良,是一支从厮杀中挣脱出来的强军,驻扎都城古方西北角铜楼城之上,俯瞰都城,形如堡垒,翼卫王宫,只听许肃号令。



    李延希王位登稳,许之婳进入王宫,受封许妃,冠绝后宫,君王独宠。一年之后,许肃病死,第二年,许妃诞下小公子——李慎。



    李长安从来不知有萧王后,只知有许妃,他幼年流离,在梨风谷自由自在惯了,返回王宫之后又被李延希补偿溺爱,被宠坏了,十六岁跟一群世家子弟出宫游玩,在苍丘湖上,大家摇船打闹,他一眼瞥见湖上采莲少女——罗儿,一见钟情,两眼发直,身体没有站稳,坠落水中,世家子弟只顾哇哇乱叫,没人敢下水,是罗儿像一只鱼鹰一样游过来,将他拖到岸边,他喝了一肚子水痴情的望着这个如天仙下凡的少女,从此以后便陷入情网不可自拔。



    宋都古方城门阀众多,世家繁杂,王子婚事本就是联络门阀世家的工具,他爱慕采莲少女,要脱离王籍,当一个逍遥民间客。



    大争之世,哪能随心所欲,许妃为着他的事,操碎了心。



    李延希气的要杀他时,许妃抱着腿求他父王息怒,后来又偷偷将他放走,他离开之后,许妃得到一个奇怪的消息,心中不安又苦苦哀求李延希派出神兵营去云峰寻找,这才在望月崖找到奄奄一息的他,避免成为野兽腹中美餐。



    神兵营红旗队长剑川找到他时,不知他抱着罗儿的尸体坐了多久?一脸呆滞,站起时晕了过去,许妃让剑川给那善良的姑娘筑了一座坟茔,让他去望月崖吊殓,可他摇摇头,不肯再上云峰,李延希一把火烧了云栈,绝了他曾经的幻想。



    回宫之后,他大病一场,是许妃悉心照顾,待他康复时,又央求宋王封他为左安王,并将骁骑神兵营的执令交给他管理,从此以后,他便进入军营,与当年许肃留下的遗臣一同学习为君之道。



    李长安本就是一个聪明王子,加上军营生活异常艰苦,锻炼他的意志力本来就是小事。



    古方城中有些门阀世家视神兵营为阻碍,要剪除统领人物,一个个神兵营元老被暗杀,连许妃也在深宫之中遭人暗算。李长安自从亲眼看着与奠元帅许肃一同征战沙场的密友长辈死在自己怀里之后就立志整顿古方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重新振作,披上冷血外衣,以大王子之躯披甲血战立下煊赫声势,统大军,驻京畿,作为一个铁面王子活了下来。



    病来如山倒!



    许妃年纪轻轻就患上重病,没能等到他巡防回来,就香消玉殒了。



    宫幔换上白色,屋檐挂上衾条迎风飞扬,整座王宫乐师带着乐器纷纷离开宫廷,这座不夜之城原本夜夜笙歌,如今因为许妃的离世,不但是王宫,连都城内外也失去喧嚣,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许妃亲民,经常下田劳作,为百姓祈福,还不时的微服出宫了解商民经营状况,为君王献策。加上许肃是辅佐宋王登位的高人,也是结束九王叛乱,平稳古方乱象的英雄,他的五个儿子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没有留下子嗣,唯有这个孤女,因帮助宋王养育幼子,躲在梨风谷中,才留下了一丝血脉,因此古方城中不止王宫内苑,所有宫外百姓都在自主悼念这位冠绝一代的贤妃——许之婳。



    李长安从小就被许妃养育,在他身上,许妃倾注的心血最多,他将她视作亲母。许妃丧事,他首当其任,做到尽善尽美,不留遗憾,可心里的痛谁也不知。



    晚霞落地,夜幕将临,所有缅怀许妃的名士都已经纷纷离开,剩下一堆杂事留着这个百忙世子,他已经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双眼红肿跪在灵堂之上,手捧谴册,反复对照,最后听宫衣礼官唱名陪葬入殓物品。



    东土女子地位不低,有权有势之人应有尽有,宋国历朝历代,王后妃子执掌大位的不计其数,很少有能像许妃这样善始善终的。



    许妃来自民间,涵养不比那些世代在王都经营的王公贵族低,梨风谷中藏书巨大,许妃最爱的那本《沁水行》要不要陪葬?李长安犹疑不决……



    梨风谷的记忆很模糊,那本《沁水行》总是被她捧在手心,母妃临死前总在念叨,要是再回一次梨风谷就好了,她老说要把《沁水行》放回梨风谷的书架上……



    父王派出行辕迎他回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外公问他:从此以后要有一个世子模样,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往事历历在目,他将《沁水行》收起,从谴册上划去……



    “这是母妃最爱的书,留给慎儿吧……”



    唱名还未结束,诸公都还在现场,一个少年扶着灵床,嗷嗷大哭起来,他已经忍无可忍,朝着他大吼:“不许哭!”



    那是李慎,许妃亲生之子,年仅十三,正是李长安最贪玩的年纪,也是一个男孩最放肆、最能宣泄情绪的年纪。



    他没有经历过大争之世的绝杀,也不把自己这个宗主国小公子身份放在眼里,在灵堂之上哭起来是肆无忌惮,天崩地裂,一把鼻涕一把泪,擦的满脸脏兮兮,衣服也皱的不忍直视,看的人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气,又不是意外离世,被仇敌所杀,死的痛苦万分……许妃的离世乃是顺其自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所有的人都知道总会来临那么一天,做好了安排……这位小公子哭着就像是七八岁小儿那样不讲理、蛮横……诸公早就觉得不妥,纷纷以目示意,让李长安控制这一下这位从来都不听师长管教的小公子。



    “将来弟弟有难,你一定要护他周全,答应母妃,不能放弃他!”



    母妃病榻前总是让他发这些无聊的誓言,他全部照做了,心里却清晰,不管母妃是否托付,这个弟弟他必然是要千万般维护的。



    大殿之上,灵堂庄肃,身为王子,要落泪也应关起大门,偷偷流下,李长安虽然宠爱这位弟弟,可丧礼不容耽误时辰,弟弟的身份地位更不容被质疑……他怒了。



    那一声呵斥让李慎吓了一跳,他收起哭声,眼泪巴巴看着眼前英俊潇洒的兄长。



    “你不是亲生的孩儿,你不爱母妃!”



    李慎抹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



    他将谴册放下,让唱名礼官诸公出去,空荡的灵堂只剩他们兄弟,他回身甩了一个巴掌,狠绝不留情面,李慎停住哭声,带着恐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蹲下身子,扶住李慎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道:“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懦弱,这宗主大国朝堂之上想看笑话的人很多。”



    李慎不懂,眼眶中溢满泪水,不敢滴落下来……



    他看着那小脸通红样子,口气温柔了,带着歉意说:“疼不疼?”



    李慎抠着手指,咬着嘴唇,倔强摇头。



    他说:“门阀世家世代经营古方,人员众多,根深蒂固,彼此之间互相制衡又关系复杂多变,我们后来居上,虽然统领宋国,可若是子弟出了差错,也要付出代价的。骁骑神兵虽是保护实则监视,外公这些年不知杀了多少人立威,有些利益相关的门阀世家早就将许家后人视为仇敌,你是母妃唯一血脉,也是外公遗存的最后血缘……多少人正请来士子,坐在殿外,等着吊唁实则捧着纺书准备将你灵堂大闹哭鼻子的戏码搬上妓坊花阁舞台,嘲笑你的懦弱无用。你一脸泪痕,还大哭大闹,打扰唱名,连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可……可……她是我娘……”



    李慎哪里懂那么多,深宫之中,他不喊母妃,就只叫“娘”。



    平时与许妃相处也像是寻常百姓。



    这些年,他年纪虽然长点,可因受宠爱,随心所欲,从未涉足政事。学堂之上,也没学进什么好东西。门阀世家、贵族子弟都在同一个学宫中读书,他从来都只当他们是同窗,怎会去猜测其中利益纠葛。



    一场丧礼,母亲离世为何不能宣泄?



    他对李长安的说教一头雾水,只因被狠狠一巴掌吓到,眼泪忍了回去,低下头,不停抽泣。



    对于这个弟弟,许妃在世时也很无奈,总是对李长安说:“弟弟有些顽劣,但是本性不坏,很像小时候的你,你不要生气。”



    李长安以前也经常带着李慎一起上树抓鸟玩,后来因为接下神兵营执令,就常年住在铜楼城,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相聚,他悄悄给他递了一块祭品,说:“你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吧,先吃点,等祭礼结束,就不用饿肚子了。”



    皇宫祭礼,一旦进入灵堂,就必须要守灵七日,这七日不能吃饭只能喝水,李长安还好,可李慎就受不了了,他情绪失控多多少少还是因为肚子挨饿的原因,接过东西,张望四周没人观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死亡已成定局,李慎虽然年纪小,也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皇族禁令比普通门阀都要严格,作为王子,行事要更加谨慎,腹中有了食物之后,心情宽松下来,擦干眼泪,静静跪在一侧,不哭也不闹了。



    李长安站起来,看了一眼玉棺之中的许妃,让礼官进来,收起谴册,裹殓衣被,丝麻织物层层覆身,最后盖上棺盖,棺盖之上再覆非衣帛画,两个老妪穿着巫衣,唱念往生极乐,玉棺再套朱漆外棺。



    择个风水吉日,五日之后,浩浩荡荡,从王城出发。



    一个凤尾鎏金贴箔小型玉棺进入陵山禁地,棺床一放,断龙石一落,从此以后天人两别,这幅绝世美颜不会再留在人间了。



    陵山之上绿林茂密,山风袭人,许妃陵寝与萧王后分列两侧,两座敕建明堂庄严肃穆,黑色柱廊、白色阶陛,檐下幽阴裹冷,一个白面孝衣少年正坐在左侧明堂屋外地上,张牙舞爪正逗着一只小野猫玩耍。



    许妃死后,宋王追封她为王后,她生前享尽君王宠爱,死后又获得黎民百姓拥戴。一个山谷少女,得此殊荣,一世足矣!



    东土传统,亲属离世,家人必须要守孝三年,王室成员亦不能免俗,但可以让礼官率众代替守灵或是在许妃生前寝宫设立灵堂,在此守灵。



    宋王宠爱许妃,他走后,三年孝事就交给了李长安与李慎。



    李长安因为身怀重任,国家重器掌握手中,因此宋王便敕令小公子李慎上陵山守灵三年,这个十三少年从懵懂无知守到十六年华,当年任性顽劣成为他在陵山之上最大障碍,宋都繁华旧事都与他无关,他在陵山三年,没有结交朋友,随行学宫老师成为他最敬尊长,守护卫士成为他最好伙伴。



    三年之后,母妃离世的痛楚已经成为过去。他长成一个俊美郎君,孤坐明堂之中,掰着手指头,数着诏书送进陵山的日子。



    宋国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都成古方贵族遍地,百姓修养很高,举手投足尽是大国风范,出门在外,都是我乃宗国百姓,自豪骄傲让列国小民很嫉妒。



    李氏自从问鼎中原,从一个门阀变为君王,其中艰辛不必赘述。因为李氏家族是从征战中崛起的贵族,因此子弟涵养带着军伍蛮力,初入主古方时受到不少门阀世家冷眼相待。



    在古方城,门阀是朝堂脊梁,家族的历史久远到连宋国列志都不一定能比得上。他们的后代子弟大多精明能干,才艺突出,骨子里生来就已具备贵族精神,不需调教,学宫之中以这批人作为领袖,士子风尚也由他们引领。



    而世家,历史不长,但因掌握宋国商道,垄断财源,因此是古方城中最富庶的人。他们的子弟虽然缺乏贵族精神,但因财力雄厚,家中长辈喜欢豢养名士,古方城中,这一批新型贵族便是宋国未来的希望。



    在这之中就是王族李氏了。



    李氏家族虽从行伍崛起,但因建立了新制度,平衡了门阀、世家、王族之间的平衡,因此在古方城中也是中枢人物,管控朝堂、征伐列国、维护领土、分配财富众望所归。只是,他们的子弟虽然是王子,因历史渊源、文化水平、财力不足等,有时甚至都不如门阀、世家的子弟来的自由自在,没有权势的王子更是在门阀世家之下,说话行事都要看他们脸色。



    李慎从小就在王宫内苑成长,父母给了他极尽关爱,还有一个手握卫护京畿重地的神兵营兄长对他照顾有加,因此性情任性,顽劣像是没有受过调教的孩儿,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在许妃的灵堂之上又因哭闹的像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此,宋王才让他在陵山守灵,好好改一下小公子的毛病,将来上朝能有称霸一方的基本。



    可是这个小公子生的乖巧,脸上一副公子哥的模样骗了世人,三年之后,李慎解服,等了三日,返宫的招数还没送达,他就拉上两个卫士带了两套衣服,兴致勃勃的下山回都了。



    许后陵寝在古方城外二十里外龙山之上,途中有谒陵栈道,直达古方城,驰道笔直,因此车马不到半日便可抵达古方城外。



    龙山是块风水宝地,重峦叠嶂、深山野墺、是宋国少有的钟灵毓秀、寻幽探胜之地。李慎在此三年,没有下过山,却从白昇师傅的口里知道了一条绝美的溪涧,这条溪涧叫做“遗珠谷”,是九龙飞瀑汇流的山谷,谷中地势起伏多变,长年被冰川侵蚀,遗留了许多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小池水涧,像是玉珠点缀,苍翠绿幕,加上山泉横流,这条“遗珠谷”便成了人间绝境。后来因为龙山南麓被选为李氏陵山之后,原本修建通往“遗珠谷”的栈道游亭被破坏,无路可上,唯有穿越陵山禁地,从先王陵后穿越,才能找到原来栈道,进入游玩。



    白昇是学宫遗老,历经两朝,独来独往,不争权位,学识渊博,年轻时是遨游四方的名士,曾经周游国列国,在也各大郡城讲学过,对东土人文方物信手拈来,他总是看不起宋国的风物人情,唯独对这个遗珠谷充满了赞美。他在陵山经常口无遮拦的责备为李氏选陵址的术士高人不该选了这座陵山,让遗珠谷淡出人们视野。李慎没有离开过古方,对东土列国的所有认知都来着这个遗老。他口中最称道的遗珠谷也自然就成了他解服之后十大游玩之地的首选。



    于是便带了两套衣服,准备先去遗珠谷玩个够,再一身清爽返回古方,用新鲜的面目去迎接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笙歌燕舞、海吃湖喝……



    至于那些家国大事,门阀世家,朝政权位……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幽谷密密林,溪涧款流水;



    遗珠池潭清清敛,百花盛开景无边。



    苍天为盖,绿草为幔,遗珠谷水帘不止,一汪汪清澈的水潭在谷中随处可见,因地形特殊,岩土含有许多矿物质,使得水潭在绿草的照映下显出不同色彩。



    李慎守灵三年,从出生起就在深宫生活,哪里见过如此美景,闻闻自己三年未浴的身体,觉得恶臭从内发出,嫌弃摇摇头,让卫兵退出十米之外,三两下,脱个光溜,一头插进一汪清澈水潭里,洗个舒服的天光浴。



    日头正是温暖时候,李慎不会游水,在池边浅水地方玩累了,靠在一处凹进的水帘后面,享受舒适的午后时光……



    这是一个被水帘封闭的小空间,躲在其中莫名安全感从内而来,他望着水雾中的彩虹,开始盘算返宫之后要做的事情。思来想去……深宫之中他早已经翻天覆地,似乎没有什么可玩的东西了?古方城中都是门阀世家子弟,他们当年在学宫一起学习时,因李慎性情随和,不讲究身份地位,因此常对李慎冷嘲热讽,让他吃尽苦头,若是还要返回学宫读书,他打算跟父王要个爵位。“有了爵位,我就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欺负别人去……还有……”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思春慕情的年纪,想着想着……不自觉的想到了古方城中有什么容貌出众的名门少女?



    正在做白日梦时……



    扑通一声!



    水帘之上坠下一物,滑不溜秋的在水中游动,他好奇伸出脑袋……



    扑通!



    水花溅起三尺浪,一个更大的物体从水帘之上坠下……



    他吓的缩回脑袋……一个清秀美丽的少女从水底伸出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盯着他光溜溜白嫩嫩的身体看……



    从头看到尾,目光停留在他浓密的私处,眼睛瞪的更大了,张着嘴不禁比划起它的大小来……



    “你……你……”



    李慎气的语无伦次,挡住关键部位,大喊:“大胆!大胆……你……你……快把你可恶的眼睛闭上!”



    少女一脸无辜,突然莞尔一笑,说:“原来那东西是长成这样啊!没什么稀奇的嘛……太丑!一点都不好看,恶心!”



    说完还在水里啧啧点头。



    李慎窘迫姿势不知该如何安放,满脸通红一半身体像被火烧一样,两只蹄子慌乱乱来跳去,大喊大叫。



    她见到这个场面,更加开心了,拍手大笑,继而责备道:“行了,别叫了,谁叫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洗天光浴的。”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李慎窘迫的没有办法,扯着嗓子大喊。



    少女觉得无趣,正准备爬出水潭,湿嗒嗒的衣服拖沓满地,一头秀发贴着曼妙的身体,一到岸上抬起头,两把闪亮亮的长剑指着她的脸,她疑惑的看着那两柄利刃,一点都不紧张手指轻轻拨弄自己的头发,然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睛不紧不慢地的转过去再一次盯着李慎的身体,问他这是何意?



    两名卫士听到李慎喊救命匆匆赶来,可面对的却是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也是一脸懵,问李慎:“刺客……刺客在哪里?”



    李慎本来正要爬出水潭,白花花的屁股正一晃一晃好不容易才爬上岸,少女这一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他一吓,又摔进水潭,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一滑一趔趄……滑进深水区,两只手扑腾在水里不停的喊救命……



    李慎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小公子,带的两个卫士都是旱鸭子,原本是厨房烧菜的小卫兵,剑都拿不稳,被李慎硬拉着一起下山的。因为这样的人才不敢忤逆他的任何想法,他才能一个人跑山下且去遗珠谷玩,所以下水也就没有人阻止了。这一下李慎溺水,人都慌了,两个庸人卫士急的哇哇乱叫,不知该怎么办?



    少女摇摇头叹声笨蛋加莽汉,一个鱼鹰入水,从水里捞出喝了一肚子水的小公子。随手拿起地上的衣服盖住他的身体,在他肚子踢了两脚,他喷出几口清水,捂着肚子大叫:“抓刺客!抓刺客!别让她跑了……”



    卫士虽然是李慎的贴身护卫,可也从来没见他如此窘迫过,尤其是他那一乱叫,身上衣服又滑了下来,光溜溜的小公子可怜又可笑,两人都忍俊不禁,又要强忍下来,脸上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



    李慎命令他们闭上眼睛,披上衣服,扭头再看那小丫头时,她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岸,正坐在一块巨石上,瞪着大眼睛,认真在水潭里寻找什么?丝毫没有将李慎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这让李慎看起来更加的可笑了。



    他是王宫尊贵的公子,每次沐浴都在一间全封闭的大房子里一个人洗澡,从小到大,谁都不能进去,他甚至自己立个规矩,谁敢偷看小公子洗澡,必杖责八十。虽然没有杖责过谁,可这已经说明李慎从小就爱洁净,十分忌讳有人观看他的身体。



    小丫头看的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当一回事,出水以后,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顾着寻找水底下的什么东西?



    “你……你……”



    李慎呛了水,说话语无伦次,卫士扶着他好不容易才伺候他穿好衣服,他拿着剑正要去找小丫头算账的时候,扑通一声!



    小丫头一头又插进深水区里,像只游鱼一样,曼妙的身体在水里自由自在,贴身的粉色衣服美极了,李慎在水帘后做美梦时,幻想的正是这样一位美妙的女子走进他的怀里,这一下,他可看呆了……



    “她的水性竟然那么好!”



    李慎不禁感慨,忘了自己正要治罪偷窥小公子玉体的丫头呢?



    小丫头没过多久,就从水里钻了出来,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长相奇特的小鱼,看来刚刚李慎一摔正是那只小鱼搞的鬼。



    她快速将小鱼放进一个特质的竹篮里,满意的笑了起来。



    “你……你这个小丫头,竟然敢偷看本公子洗澡,该当何罪?”



    李慎手握长剑,极其不熟练的用剑刃指着她的小脑袋,一脚踢翻了她的竹篮,小怪鱼一溜烟,遁入水中没了踪影。



    “你!”



    小丫头怒了!



    她虽然个子小,身体发育不良,行为莽撞,不懂礼节,可发起火力气很大,不顾剑刃危险,一把将李慎推到在地,说道:“老娘救了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将我养家糊口的小牛鱼给放走了,赔!你必须给我赔!”



    这明明就是一个无害的小丫头,刚刚还救了李慎一命,卫兵将剑收回,免得误伤了主子,将他拉了起来,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下山了。”



    李慎本来已经打算放过这个小丫头了,这么一推,小公子的脾气下来了,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说:“让她给我赔罪道歉,否者我就不起来!”



    “怎么?”小丫头挑衅的看着他,说:“不过就是看了你身体,你就要把我杀了,别看你们人多,老娘我可是会武功的,赔!你必须赔我的小牛鱼!”



    李慎争吵不过,坐在地上生着闷气,两名卫士早就听闻这个小公子的无赖之处,没想到守灵三年,脾气上来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又不能直接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卫士从怀中掏出钱财,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请收下……”



    小丫头看到钱,眼睛放出金光,露出狡黠笑容,手伸过去……口气立马软了下来,说:“罢了……罢了……虽然少了点,但是荒郊野外的,相识即是缘,告辞!”



    “不许走……”



    李慎拉住她的衣袖,小丫头眉头轻轻一皱,胳膊一甩就甩开了,轻蔑地看他一眼,屁颠屁颠已经跑开。



    “谁让你给钱的。”李慎一边责备,一边追着小丫头跑。



    “赔礼、道歉,今天她必须给我赔礼道歉!”



    李慎执着起来真是要命,浑身湿嗒嗒,都不担心会生病,一路追着小丫头非要一个说法。卫士无何奈何叹息不该违反禁令跟着小公子下山,以为回了都成,会被小公子重用,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这下麻烦大了。只能跟在这个小公子屁股后面追了上去。



    遗珠谷外就是密羽林。



    这林间茂密,野兽出没,古径纵横交错,小丫头似乎有意耍着李慎玩,带着他在草丛林地里绕来绕去,蚊虫叮咬毒蚁乱爬,绕的李慎苦不堪言,可还是不依不饶,紧追紧赶,非要小丫头跪下来赔礼道歉。



    小丫头跑了片刻衣服也干了,兴趣也没了,坐在一颗大树阴凉之下,从怀中掏出东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起来……跪下……赔礼……道歉……”



    小丫头摊开双手,伸出舌头,气的他鼻子冒烟,怪自己从来不出手打女人,尤其是像她那样还没长成大人的小女孩。



    “公子,我们快走吧……”



    卫士十分无奈,朝着他走过去催促他离开。



    突然!



    一阵箭雨从密林之中飞出来,两位卫士正好站在他们两人面前反应太慢不幸成为刺猬,倒是小丫头反应快速,未等箭雨到达,一招回龙游,手握一颗小石,击中他的筑宾穴,他右脚吃疼,趴在地上,随着阿洛一脚顺着草坡滚到茂密草丛里,他一抬头,看到小丫头做个禁声动作,说:“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密羽林草垛比人还高,两人一滚,站在坡上往下一瞧,都是绿色草丛,密密麻麻,连风都透不过去,哪里还能见到他们两人的影子。



    嗖~



    嗖~



    ……



    冷箭之声不绝于耳,不停朝着草丛胡乱射来,想逼他们露出脑袋,小丫头见多识广两只机灵趴在坡下一动不动,可李慎就不同了,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同伴早就成为刺猬,要站起来呼救,小丫头眼睛一转抓起一把草,塞进他的嘴里,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匕首,抵住他的肋骨,低声威胁道:“再不安静,我就捅死你这个笨蛋!”



    小丫头眼神冷冽,李慎反身一看,透过草丛,刚才催促他赶紧走的同伴正躺在草坡之上,空洞的眼睛无力张望天空,没有生命迹象。李慎确认此时喊叫没有救兵反而会透露所隐藏之地,冷箭迎面而来,他理会小丫头的用意,小心将匕首挪到一边,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听从指示,看着小丫头的年纪明明比他小,可那老练的临敌技巧,还是让他惊的心中充满诧异跟好奇,心想:“现在的小丫头原来都是这么厉害了啊!”



    此时晚霞已下,天边一片火红,小丫头静静趴在草丛里,等待刺客持着弓箭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