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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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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蓝颜知己(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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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



    五月的辽国都城上京,繁花盛开,日暖生烟。北城侍中府,萧燕燕端坐在琴房内,神情专注地抚琴歌唱。



    如今的契丹贵族都时兴用汉礼、学汉音、习汉曲、拜汉师,此风气的形成皆因先帝世宗皇帝南征时,带回南唐宫人甄氏,不仅宠爱万分,册封其为皇后,还专门从中土招来汉人工匠为她修造寝宫庭院,又诏令众臣习汉文着汉服。身为侍中的萧思温自然奉旨照办,不吝重金请得汉人琴师教导自己的女儿,因而尽管才六岁,萧燕燕已抚得一手好琴。



    “好个‘燕燕双飞’,妹妹是在想念德让哥哥吗?”



    一曲方歇,一个十岁左右,姿容秀雅的女孩说笑着走进了琴房。



    “淑怡姐姐!”萧燕燕看到来人,专注的神情一改,宛如两道弯月的秀眉高高扬起,起身跑过来迎接朋友,“真高兴看到你!”



    淑怡拉着她走回琴台,称赞道:“听说妹妹琴技大长,刚才听那曲《燕燕》,起承转合皆妙不可言,难怪师傅一直夸你。”



    燕燕撇嘴蹙眉,“师傅才不会夸我呢,他总责我调皮,逼我学新曲!”



    “又在怪师傅,咋不说你总惦着出去玩儿呢?”



    门口传来清亮的笑声,燕燕眉眼舒展,放开淑怡,一头扑向正走进来的翩翩少年怀中,欢喜地抱怨:“二郎怎么才来?好久不见了!”



    俊美少年名韩德让,是太庙详稳韩匡嗣次子,任职上京校书郎。十八岁的他是燕燕的未婚夫,此刻抱起她,他美如冠玉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轻点她的鼻尖,“昨天才见过,哪来‘好久’?”



    “昨日见过吗?”燕燕眼帘忽闪忽闪地问他,水灵灵的眸子衬着白皙的小圆脸儿,活像两颗闪亮的黑寳石。



    德让看着她,眼里充满了然的笑意。



    淑怡“噗嗤”一声笑出来,“燕妹妹朝夕期待与德让哥哥燕双飞,一日不见,可不是如隔三秋吗?”



    韩德让闻言,面颊红了红,没接腔。



    燕燕年少,还不懂羞涩情讳,天真地说:“能同二郎做一对燕儿,天涯海角双双飞,那才美呢。二郎说对不对?”



    “对。”韩德让抚着她柔顺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当着淑怡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岔开话题问:“今日重五节,琴师傅真不让你歇息吗?”



    燕燕看看淑怡眉开眼笑地说:“没有,师父说等你来时便可歇,只是没想到淑怡姐姐也来了,真教人欢喜。”



    “我在路上遇见淑怡,听说来接你,她便随我一同过来了。”韩德让随口解释着,看了看她一袭红色暗花罗裙,开心地说,“这身打扮真好看,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三人出门,各自骑上心爱的坐骑,齐往皇宫驰去。



    初夏的上京风景最好,镜湖波光潋滟,草长鹰飞,绿树环宫,垂柳绕湖。



    这是燕燕第二次进皇宫,上次是两年前母亲过世,皇上为表达对近侍的慰问,特让人把父亲接来宫中同度重五,那时,她和两个姐姐也奉召而来,可因仍在丧母的惊吓哀伤中,四岁的她除了一直紧抓着韩德让外,没跟人说过一句话,就连皇上的问候,也是大姐代回的。



    今天再来,一切都很新鲜。花木葱笼,风清日丽,柳树上挂着一只只绣花荷包,远远看,就像一只只蝴蝶停在柳枝上。



    在毡殿前下马,几个小哥过来将马牵走,两个笔砚小底(负责文书的内官)要燕燕和淑怡把贴身荷包写上名字挂到柳树上,等会儿射柳时用。



    燕燕年少个儿小,写了名字后把荷包给了小底,由他们替她系在树上。之后,她左右瞧瞧,除了韩德让和淑怡,并无相熟的人,不免有点扫兴。倒是淑怡,才下马就有两个女孩跑来找她,韩怀让也被人拦住说话,只有她站在他们中间,像个跑错地方的小孩。



    “燕燕,朋友找我玩骑鞠,你姐姐在那边,你先跟她们在一起好吗?”



    正感到无聊时,听到韩德让问。她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见一群年轻人正由湖边走来,其中就有她的两个姐姐,便应道:“好的,我去找姐姐。”



    韩德让揉揉她的头顶,叮嘱她:“乖点,这里是皇宫,可别乱跑喔。”



    燕燕咧嘴一笑,“不会的。”



    “德让哥哥快去吧,我们都喜欢看你玩骑鞠呢!”淑怡在一旁催促。



    “好好看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韩德让回过头看着她,年轻的脸上充满自信,然后随朋友们离去。



    韩德让离开后,淑怡的两个朋友中那个穿猎装的女孩用手肘捅了捅淑怡,眼睛看着燕燕,问:“她是谁?”



    “我的朋友萧燕燕,萧侍中的小女儿。”



    淑怡回答,并转向燕燕指着问话的女孩说,“这位是赵王之女安息郡主。”又指指另一位,“她是丰州节度使的女儿嫣然,她们与我同岁,是我的好朋友。”



    几个女孩分别问好,赵王高勋的女儿漂亮而傲慢,丰州使的女儿虽容貌一般,但神态谦和沉静。燕燕跟她们在一起,觉得很不自在,与淑怡因拜同一位琴师傅学艺,因此彼此熟悉成了好朋友,可对陌生人,六岁与十岁似乎仍是个不小的距离,跟她们似乎没什么话好说,于是她以找姐姐做借口,离开了她们。



    但她并没有去找漂亮的姐姐。十六岁的大姐萧依兰个性率直张扬,心里装不住事;十四岁的二姐萧和罕深沉内敛,很有主见。由于年龄相差太大,各自的兴趣不同,她与两个姐姐不是很亲近。



    看看人声鼎沸、马奔木击的骑鞠场,她兴味索然地走向宁静的镜湖畔,心想逗弄栖于湖畔芦苇丛中的野鸭天鹅,应该比较有趣。



    可惜没等她走近,受惊的鸭鹅们“扑扑”地飞走了,让她一阵懊恼,干脆席地而坐,摘了片芦苇叶,捏合为笳,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吹的是中原楚国大夫屈原的《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曲未终,叶破了。



    她抛了芦叶,却听旁边有人续上了她未结束的曲儿,而且吹得极好,音调高昂,意境辽阔,将她给深深吸引住了: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悄悄拨开芦苇,她看到一个着锦衣青带的男孩,正靠着不远处的柳树吹芦叶。



    从相貌上看,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把芦叶吹得如百鸟啾啾,宛转悠扬。以前一直以为这世上芦苇吹得最好的是二郎,现在才知不尽然。



    燕燕惊讶不已,起身走到他身边,羡慕地看着他。



    男孩专注地吹着,仿佛不知身边多了个热心的听众。



    燕燕一边倾听,一边仔细打量着他。



    这男孩不像草原男孩那般健壮,靠在树干上的身子细瘦如柳,四肢修长,白皙的肌肤胜雪,略显狭长的脸上有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眼尾上翘,长而蜷曲的睫毛下乌瞳如星,就像她看过的宋人皇宫画上的女子。



    如此好看的一双眼,怎会长在一个男子脸上?她暗暗地感叹。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憧憧。



    男孩结束了他的吹奏,放下胳膊静静地看着她。



    “你吹得真好!”她称赞道,并不因为自己紧盯着人家看而觉得羞赧,垂下眼望着他的手问:“我能看看你的芦叶吗?”



    “你吹得也不错。”男孩把手里的芦苇递给她。



    忙着展开他吹过的芦叶,燕燕没来得及回答,又听他问:“你是萧侍中的小女儿燕燕,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从没见过你?”燕燕惊讶地仰起脸看着他。因为年纪不够大,她很少与年长的人接触,因此认识的人不多,可这个陌生男孩居然认识她?



    “的确没见过,不过刚才我见你与韩德让同来,听说他与萧侍中小女订了娃娃亲,所以猜想是你。”



    “原来是这样,你没猜错。”得知缘由,燕燕不再惊讶,复又低头,看着已经展开的芦卷,笑道:“难怪你吹这么久叶子没破,原来你把芦苇茎也留下了。”



    “不光那个。”男孩淡淡地说,笑容温煦地望着她。



    “还有什么呢?”燕燕巴巴地问,“你可以教我吗?”



    “我从不教人,”男孩漂亮的凤目斜睨着她,老气横秋地说,“不过看你天分还行,又长得十分可爱,我就——破个例吧。”



    “你真好。”燕燕讨好地伸手拔芦苇,但男孩已先她一步。



    “用这个。”男孩举举手中的芦叶,略作修整后卷起递给她。“吹个试试。”



    燕燕接过苇叶,放在口中一吹,音域宽亮不少,立刻眉飞色舞地说:“你真行,这样吹起来既省力又好听,是谁教你的?”



    “没谁教,闲来无事,自己瞎摆弄的。”他很自豪地说,又摘了一片芦叶,示范着告诉她该如何选叶、如何修边卷曲。



    正说着,一个侍卫来找男孩,男孩把芦叶给她后走了。



    看着他细高的背影远去,燕儿想起与他说了半天话,竟忘了问他是谁。



    但她很快便忘了他,因为韩德让找她来了。



    “燕燕,你的荷包呢?”



    匆匆赶来找她的韩德让见面就问。



    见他面带焦虑,燕燕急忙摸摸腰部,空荡荡的,旋即恍然道:“给笔砚小底挂到柳树上去了。”



    “我找过,树上没有啊。”韩德让俊面乌黑,“等会射柳时,我可不想射到别人的荷包!”



    “我们再去找找。”燕燕当然更不愿,忙拉他返回柳树林。



    他们挨棵树地找,连淑怡和小底们也来帮忙,可谁也没找到那只缂丝荷包。



    眼见时辰到,燕燕身上又没有第二只荷包,韩德让只好放弃,“算了,反正我们已订亲,就算有谁误射荷包也抢不走你!”



    之后,不管其他人如何激将,他都拒绝参加游戏,同燕燕坐在一边观看。



    按照习俗,射柳本是事先将柳树干中上部削去一块皮,露白处为靶心,让参赛者依次驰马拈弓射白点,射断柳干后驰马接断柳在手者为胜,将得到皇上赏赐。但今年不知是谁给皇帝想了新奇的玩法,让没出嫁的女宾把随身荷包系在树上,由男子射取,取得荷包的男子得到的奖赏是向该女子求婚。



    今天的荷包大都系得很有技巧,不是系在粗大的树干上,而是在柔软的柳枝上,湖边风大,树枝摇动,能射中荷包的人几乎没有,大多是把临近的柳枝给射落了。因此一场游戏后,获得向佳人求亲的只有四人,还都是女方放水成就好事的。



    游玩结束时,天已黄昏,不久前比赛骑鞠的草场点起了篝火,烤羊肉的香味弥



    漫在空气中。虽然立国建邦多年,但契丹人仍喜欢在草原上庆祝节日。



    能歌善舞的人们纷纷上场表演。武士雄壮有力的猎舞,姑娘们柔美的祭祀舞轮番上阵;淑怡弹奏的琵琶、燕燕的两个姐姐在父亲古琴伴奏下献上的美妙舞姿,韩德让一曲婉转缠绵的箫声,无不让帝后大喜。



    “听说萧爱卿的小女儿虽然年少,但琴技出色,犹擅箜篌,近日朕得一箜篌贡品,何不让她为朕弹奏一曲?”兴致颇浓的皇帝对萧思温说。



    坐在父亲和韩德让中间的燕燕正昏昏欲睡,听到皇帝的话,脑子激灵灵一颤,清醒了,悄悄拽了拽父亲的衣袖,暗示她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弹琴。



    萧思温明白女儿的意思,起身对皇帝说:“谢皇上嘉宠,然小女顽劣,琴艺不精,臣恐埋汰了陛下圣听。”



    父亲婉拒令燕燕暗喜,却听皇帝说:“不妨事,图个高兴而已。”



    萧思温不能固辞,转向女儿,“燕儿且为皇上奉献一曲。”



    “去吧,就当在家抚琴。”韩德让也悄声鼓励她。



    燕燕只得起身走到已被安置在篝火边的箜篌前,恭恭敬敬地对皇帝和皇后行了个礼,脆声道:“臣女燕燕为皇上、皇后陛下献曲。”



    礼罢,她端坐琴前,看清楚通红琴身和精美双凤时,小脸一亮:凤首箜篌!



    她之所以喜欢箜篌,源自于初学琴时,琴师傅讲过的一段传说。



    轩辕帝时,有乐师师延以红木制凤雕弦琴,穷毕生之功终得一赤色凤首箜篌,设二十五弦,以求天地绝音。一日,在碧落山顶试琴,那宽广柔美的音域穿日月破乾坤直抵天庭,引来众神下凡聆听忘了司职,天帝大怒,收了师延的凤首箜篌。师延痛失用心血制成的箜篌,大恸,便日日在山巅吹玉管,其音如泣如诉,余韵缭绕天地旷日不绝,天上神仙再次心动,不顾天庭极严的律法,纷纷偷下凡间。天帝无奈,只得把凤首箜篌还给了师延,师延负琴而去,天界复归平静,从此,凤首箜篌成为人间极品乐器。



    此刻想起那个传说,看着振翅欲飞的凤凰,燕燕的情绪激动,手指抚上铮亮的琴弦,轻拨疾捻,一曲《玄鸟》由指尖倾泻而出。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



    灼灼火焰映红裳,铿锵琴音绕殿堂。众人屏息,帝王侧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粉雕玉琢的她,绰约中犹见天真拙朴,灵动中更显容淡华伫。可惜,虽然她音质纯正,旋律悠扬,但稚嫩如她,仍显气势不足。



    就在众人有所遗憾时,一个清亮激昂的笛音和上了她的琴声。顿时,曲调音域一转,高亢激越。琴笛相和,急而不断地把那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气势烘托了出来。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



    燕燕突听笛音相和时吃了一惊,手指不免微滞,但瞬间便被那清震笛声激起好胜心,也猜出了那人是谁,于是手指飞旋,毫不畏缩地跟上了他的气韵节拍。



    当最后一个滑音结束时,满场缄默,月静星灿,似都被这激越之音所震撼。



    燕燕抬头,见湖边教她选芦叶的男孩正手持玉笛望着她,一双凤目熠熠闪亮。



    “和得好!”



    上首传来掌声,打破满场沉寂,。



    众人望向拍掌的皇帝,而他阴沉的面色莫不叫人噤若寒蝉,再听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现场诸人惊悚不安。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好!好!”



    辽皇耶律璟口中连声赞“好”,声音听起来却似牙痛,一对阴鸷犀利的目光看看燕燕,再转向早已惶恐不已的萧思温,厉声道:“萧爱卿的燕燕可不正是这‘降而生商’的玄鸟吗?只不知她所‘生’之‘商’为何者?”



    “陛下,请恕小女无知……”



    萧思温疾步向前,倾身跪伏在皇帝座前。



    凡读诗者皆知,玄鸟指的就是燕子,如今女儿刚巧乳名燕燕,偏偏选了这首歌颂玄鸟造殷商、开疆扩土的古曲,又撞上眼前这位暴戾好杀、猜忌心极重的皇帝,就算素来沉稳善言的他,此刻也不免行滞语竭了。



    “小童无知,你也无知吗?”耶律璟暴喝。



    “圣主明察……”深知皇上动辄杀人,萧思温额头渗汗,哆嗦地伏在地上。



    初见帝王发怒,燕燕也是一惊,再见父亲惶恐,方知自己闯了大祸,当即被吓得四肢冰凉,只想逃遁。可看到两个姐姐和韩德让也如父亲一样跪在地上时,心知逃不得,只能稳住心神起身跪在父亲身边。



    “皇上息怒!”她虽然跪着,但腰板挺得笔直,圆圆的眼睛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掩饰发颤的声音而用力地说:“臣女燕燕琴技浅薄,一向只在家中习练并未展示于人前,今夜奉旨献曲,仓促间一时不知该选何曲,忽见陛下的箜篌上凤凰于飞,心想此正寓了陛下承天之命,木德治世,抚宁天地,故而献上《玄鸟》,以祝陛下福德不尽,恩威万年。未曾想竟冒犯了陛下,燕燕诚惶诚恐,但求陛下念在早先那一语承诺,饶恕燕燕全家!”



    言毕,她俯身磕头,眼角瞟到韩德让异常苍白的脸和焦虑的双眼。



    “什么承诺?”耶律璟严厉地问,心中暗惊这女孩小小年纪不仅才思敏捷,言辞咄咄,而且竟有胆量以如此冷静的神态为她和父亲开罪。



    燕燕道:“臣女斗胆操琴为陛下献曲,皆因陛下说了‘不妨事,图个高兴而已’,因此诚请陛下恕臣女冒犯之罪。”



    她先前的话已经令四座皆惊,此刻再听她挟帝之言请求恕罪,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四处鸦雀无声,连夜虫也被这一阵肃杀之气吓得失了声音。



    “傻女呵!”



    耳畔传来父亲低沉的责骂,其中饱含痛惜和懊悔。



    燕燕战栗,心想此刻父亲一定非常懊悔让她献曲,或许更懊悔让她习琴。



    “呵呵,你倒懂得将朕一军!”耶律璟发出并无快意的笑声。“可你知不知道,敢如你这般做的人都成了死鬼!”



    身边的父亲几乎全然瘫在了地上,燕燕只感到如一阵寒风穿心,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四下更加肃静,静得如寂墓空穴。



    “皇帝陛下如因此治萧侍中父女之罪,将贻笑天下。”



    就在众人噤声,皆以为萧侍中一家大祸临头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仿佛火上添油,当即全场火花四溅,人人惊惶,就连伏在地上的萧思温也战栗地直了直身子,萧燕燕更是猛地抬起头,望向敢如此直谏皇帝的人。



    而那个面容苍白,手持玉笛的男孩正静静地端坐在皇帝身边。



    被质疑的耶律璟同样吃惊,扭头看着他,面上怒色犹存。



    “吾儿此言何意?”他的声音威严而冰冷。



    燕燕当即又是一惊,原来,那个男孩竟是早已闻名的二皇子!



    吃惊的她忘了场面的紧绷,一双明眸端详着男孩。虽然年少,但她也知道当今皇帝无嗣,二皇子乃先帝世宗次子,先帝被害时,三岁多的他被新即位的堂叔耶律璟收养于永兴宫,因身体羸弱,极少外出,因故她从未见过他……



    “伏身!”



    就在她发怔时,身侧传来父亲的低喝。身躯一震,父亲很少用这样严厉的语调呵斥她,哪声音极低,却气势迫人。



    萧燕燕急忙伏回地面,耳中听到二皇子给皇帝的回答,声音恭敬平稳,有着不似少年人的低沉。



    “《玄鸟》一曲,流传于商王武丁时,乃缅怀祖先的诞生及伟大的商汤立国,颂扬武丁中兴之盛景。萧燕燕以此曲献给皇上,是在歌颂皇上继承太祖、先帝遗志,创我大契丹辽国之伟业,皇上如因为被人颂扬而杀人,这岂不让人笑话!”



    言语简短,却掷地有声。



    耶律璟愣了愣,转身与身边汉臣低语,确认之后怒容敛去,哈哈笑着对耶律贤说:“吾儿聪慧,熟读中原诗文,倒是朕孤陋寡闻,错怪了燕燕美意。萧爱卿人品不俗,所教养出的女儿果真也与众不同。”



    他这一笑一说,立时改变了现场的气氛。



    “萧爱卿快携令爱起身吧。”上头传来不再严厉的帝王召唤。



    “谢吾皇陛下恩典!”萧思温叩首答谢,伸手抓住燕燕的胳膊。



    那手冰冷而潮湿,燕燕吃惊地仰面看去,见父亲端庄俊秀的脸色灰白,和蔼的目光充满惊惧,不由心头自责悔恨:是自己不孝,让父亲受了惊吓。



    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正想说点什么,上首又传来皇帝的声音:



    “今夜重五盛宴,得听妙曲,朕很高兴。”



    耶律璟的情绪很好,仿佛先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他面带笑容地看了看萧思温,再把目光转向燕燕,说:“萧燕燕琴技不赖,今日朕就把这尊凤首箜篌赐予你,日后且好生习练,将来再献曲予朕。”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的燕燕惊魂未定,忽然又得此重赏,不由愣住。父亲机灵,一把将她拽倒,低声催促道:“快谢恩!”



    刚站直的身子,再次狠狠地匍匐倒地,膝盖的痛楚令她抽了口凉气,却见前方一双深沉凤目正直直望着她,不禁心头一震,忍痛俯身道:“谢陛下赏赐,臣女谨尊圣旨用心习琴,日后为吾皇陛下献曲。”



    “好好好,都起身吧。”耶律璟说,又令内侍:“把箜篌送去萧爱卿府上。”



    随后,内谒者宣道:“子时到,重五盛宴散——”



    皇帝、皇后起驾回帐,燕燕和父亲仍跪在地上。



    “燕燕!”



    “父亲!”



    数人赶来扶起他们。



    萧思温被长女和次女一边一个搀扶着,燕燕则被韩德让抱住。



    伏在熟悉温暖的怀里,燕燕硬撑了半天的精神垮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硬将眼中的泪水咽回肚里。



    “都是你,弹什么不好,偏要弹那个?”大姐狠狠地拧了她一把,她瑟缩着用力往韩德让怀里靠去。



    “就是,瞧把父亲害成什么样了?才六岁就害全家,大了……”



    “这怎能怪燕燕?”韩德让这次学乖了,抱着燕燕急闪,避开了二姐的巴掌。



    “都别说了!”萧思温惊魂未定,白着一张脸看了看卷缩在韩德让怀里的小女儿,心痛地说:“别再怨她了,咱回去吧。”



    一行人找到各自的坐骑,韩德让把燕燕放到自己的马背上。



    “德让哥哥,燕妹妹的马我已经牵来了。”淑怡的声音传来。



    燕燕看着在月色下愈显俏丽沉静的淑怡和她关切的双目,没有说话,细白玉齿紧紧咬着下唇。



    “谢谢你,淑怡。我会送燕燕回去,你也回家吧。”韩德让对淑怡说,然后翻身上马,坐在燕燕身后,策马离开了皇宫。



    淑怡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放开燕燕的坐骑,马儿立刻追随主人而去。



    “她看起来很不好。”赵王之女安息郡主走过来,目光追随着远去的燕燕说。



    丰州节度使之女嫣然满脸愁容,“真可怜,她一定从没见过天威震怒,连我都怕得要死,何况她还那么小?”



    “别再多嘴。”淑怡看了两个朋友一眼,“燕妹妹虽年少单纯,但聪明伶俐,今夜小惊,好在终无大碍,但也因祸得福,蒙陛下赏赐凤首箜篌,足见陛下英明,不会冤枉好人。”



    “是是,还是淑怡看得透。”嫣然忙说。



    安息郡主的目光仍盯着远去的双人合骑,若有所思地说:“别看她年幼,那气势和胆量却是连成年人也难及。”



    “你俩也别再可怜或恭维了,还是快走吧。”



    三个女孩在随侍的照顾下上马离去。



    很快,篝火熄灭,人去场空,只剩明月皓皓,夜风习习。



    *****************************



    “行了,把燕燕给我,你回去吧。”



    城北侍中府,萧燕燕的长姐萧依兰把刚下马的韩德让挡在了门外。



    燕燕立刻偎近韩德让,紧紧抓住他的手。



    萧依兰瞪了她一眼,又对韩德让说:“你还不是我家人,太晚了留下不合适。”



    韩德让一路走来都感觉到燕燕的颤抖和惊恐,要他就这样离开,他很不安,于是对萧依兰说:“我送燕燕进去,陪她一会儿就走。”



    “白玉、石兰会陪她。燕燕过来!——呃,你这个野姑娘!”



    萧依兰伸手拉住燕燕细小的胳膊,想将她从韩德让身边拖走,不料手被燕燕的指甲狠狠抓了一下,只好惊呼着放开她,却见她转身跳上紧跟着韩德让的马回来的坐骑,往外面奔去。



    “燕燕!”她大吼一声,想要追。



    韩德让挡住她,责怪道:“她刚受到惊吓,你不能多体恤她点吗?”



    “体恤?她差点害死父亲,害死我们全家!”萧依兰愤怒地用手推他。



    韩德让这才看清她眼底的恐惧,心想尽管她表现得很泼辣,其实也是外强中干,硬撑的。



    他后退,边上马边说:“没事了,你休息吧,我去找她。”



    说完,他调转马头离去。



    萧依兰知道他一定能找到并照顾燕燕,也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恐惧后遗症——虚弱,便转身进门。在经历了险些被杀头的惊险后,谁能不虚弱?



    出了侍中府,韩德让缰绳一抖,加速往西华门奔去。不过片刻,就看到前方草原上疾奔的小马。



    燕燕骑得很快,但毕竟年少,哪能跟韩德让的骑术比?不久他就赶上了她,却心头一紧——燕燕垂着脑袋趴在马背上,根本没握缰绳!



    “燕燕!”他大喊,”是我,只有我!”



    听到了他的呼唤,前面的马儿迅速慢了下来,但尚未停住,就见马背上滚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疾跃下马,冲过去将她抱起,“燕燕!”



    五月的草原青草荣荣,她没有受伤,只是圆睁着双眼,死死咬着唇看着他,脸上有种令他惊骇的成熟和决绝。



    “燕燕,摔着哪儿了?”他拂掉她身上的草屑,担忧地问。



    她摇摇头,一脸倔强,水汪汪的双眸显得特别大、特别亮,像映了月光的湖。



    他抚摸她的嘴,轻声说:“松开,别再咬着,都快咬出血来了。”



    她还是摇摇头,花瓣似的嘴唇被咬得发白。



    见她如此,韩德让极是不舍,劝道:“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外人。”



    “不!”她说,终于松了牙关,眼里却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她立刻又咬紧下唇,用手背快速抹去泪水。



    这份坚毅不该属于六岁的女孩,他心痛地抱住她,命令道:“哭出来,别憋着!哭出来心里的气和惧都去了,你才不会生病,不会害怕!”



    “哇”地一声,她终于哭了出来,呜咽道:“我……说的……是实话,那凤首……让……让我想到……玄鸟……没想……害父亲……皇上……错——”



    “别说!“韩德让一把捂住她的口。



    天下谁人敢说皇上错?虽然这里是空旷草原,前方一座孤寺,右侧一座空厩,但他可不敢大意,低声提醒她:“夜风传声,小心言语。”



    燕燕被他忽然捂住口,那声正待发出的悲泣被生生地堵在了胸腹间,一时竟憋得小脸通红,连眼睛都直了。韩德让忙轻拍她的背,她缓回那口气,终于发出一声呜咽,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便难以停歇。



    韩德让知她今天受了很大的惊吓,积了很多的委屈,于是默默地抱着她,由她发泄,不在乎她的鼻涕眼泪弄脏衣服。



    想想今夜,他仍冷汗涔涔。皇上发怒时,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被吓得乱了分寸,幸好燕燕人小胆大,沉着应对,又得二皇子解围,才让皇上息怒,化险为夷。



    许久后,燕燕止住哭声,静静地偎着他,泪洗过的双目愈加清澈明亮。



    韩德让的双臂圈着她柔软的小身子,由她倚在胸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我再去不要去那里!”静默中,燕燕忽然开口,目光坚定。



    韩德让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草原的夜色清凉高远,银白的月光朦胧着一层淡淡的墨蓝,皇宫的毡殿阁宇被半透明的云霭笼住,形成一片模糊幽深的暗影。



    “行,我们不去那里。”他说,心知那是由不得她或他的,只要皇帝召唤,谁能拒绝?不过此刻,他只想让她安心。



    听到他的回答,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甜甜地说:“二郎对我最好!”



    韩德让的心情因她这一笑变得轻松起来,用手擦着她脸上残留的泪,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也要对我好点喔。”



    “我会对二郎好,永远都好。”



    韩德让静静抱紧她,俊秀的脸上满是快乐的笑容。



    “我想快快长大。”她又说。



    他轻扯她的发梢,“我也想要你快快长大。”



    “长到十五岁,我就能与二郎成亲,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害怕。”



    “有我在,你当然不必害怕。”心口一热,他期盼地说,“我们的父亲在你出生时就约定,等你及笄就让我娶你进门,我可是每日都盼着那一天快到呢。”



    她抬起头看着他,巴巴地说:“你要耐心等我,我一定赶快长大嫁给你!”



    “我会等你,一生一世!”



    应历十八年(968年),辽皇室秋捺钵云州堡。



    九月初九,秋高气爽,正是猎获花鹿和肥兔的好时机。



    半夜,燕燕与其他狩猎者们便悄然出门,静静地埋伏在湖滨四周的树林中,等待猎物的出现。



    拂晓时,一群群鹿、兔、麋和野马野牛循着水源前来饮水,狩猎者们按捺着兴奋的心情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动物越聚越多时,领头的猎手发出一声仿真鹿鸣叫的哨音,听到暗号,众人开弓引箭。霎时,万箭齐发,猎物哀鸣怒嚎,或倒或逃。众人跳出隐藏地,纷纷召唤坐骑,放出猎犬,猎捕逃脱的猎物。



    踏踏马蹄,声声吆喝,踏碎了拂晓的宁静。



    “淑怡,怎么才来?快走,好多肥兔呢!”



    英姿勃勃的燕燕从树林中策马而出,呼唤姗姗来迟的好友。十五的她英姿焕发,长开了的五官比六岁时更加漂亮迷人。



    耶律淑怡秀雅端庄地坐在马背上,明艳艳地笑着,四平八稳地说:“你尽管去猎,我自会跟着。”



    燕燕无暇说话,策马而去。



    并未指望得到回应的淑怡淡笑地望着她的背影,多年习惯已养成,每逢打猎,弯弓射箭打头的总是燕燕,收取猎物的总是她——的随从。



    优雅地弹去身上不小心沾上的落叶,淑怡转目看看跟在附近的家奴侍从,纤纤素手往前方一指,“快跟上!”



    那几人立即挥鞭催马,尾随燕燕而去。



    奔驰在猎人队伍中的燕燕双腿夹马,两手拉弓箭,一会儿射中兔子,一会儿射中奔鹿,左右不时传来喝彩声。



    当太阳出来时,她已奔离营区三十余里,也记不清究竟射杀了多少猎物。



    束缰控马,回头眺望,大队人马已经不见,只有侍女白玉、石兰跟着,稍远处还有不少人,但已不是打猎,而是放出猎犬收检猎物。



    正想去穿林而过的溪流边放马饮水,忽听数声高呼:



    “燕燕!燕燕——”



    淑怡?!



    燕燕吃惊地勒马转身,看到远处一马狂奔而来,马上的女子一手握缰,一手高举着摇晃,头发在风中散乱地飞舞。



    这女子真是淑怡吗?她震惊地看着那仿佛御风而飞的女子。



    没错,的确是她的朋友淑怡!可是,都元帅府赫赫有名的优雅淑女淑怡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样子?敢情往日那副纤弱端庄的淑女样全是装出来的!



    耶律淑怡自十三四岁起,就被称为“辽国一绝”,如此赞誉绝非浪得虚名。她不仅容貌艳丽、冠绝北国,而且自幼拜师学习中原文化礼仪,因此诗文出众,气质娴雅,就连骑马射猎,也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淑高雅之气。她是都元帅府的骄傲,也是令无数青年才俊为之倾心折腰的将门才女,然而此刻,她竟然全不顾形象地狂奔而来,无怪乎燕燕惊诧。



    “淑怡,出什么事了?”她慌忙驱马迎上去,关心地问。



    “快……皇帝陛下的行辕就要到了,咱们快回去!”淑怡喘着气说,双目闪着热情的光芒。



    燕燕一听,紧绷的身躯顿时放松了,吩咐身边的侍女:“白玉、石兰,帮他们送猎物,我陪淑怡说会儿话。”



    两个侍女应承着,与淑怡的侍从跟随其他人一起去捡拾猎物。她则转向朋友好奇地问:“御帐到就到呗,皇帝陛下自有宫卫、于越和宫帐官们去迎接侍候,你如此兴奋却为何?”



    淑怡兴趣不减地白了她一眼,“你就知道捕猎!没听说这次二皇子也随御帐一起来了吗?难道你不想见德让哥哥?”



    “二皇子?”听她这么一说,燕燕立刻精神一振,双目闪亮。



    “真的吗?二皇子真的会来吗?”她半信半疑地问。二皇子历来身体不好,极少离开上京,如果这次他真的来了,那伴随他的韩德让父子自然也会来。



    淑怡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不然我干嘛赶来找你?”



    想到元帅府消息灵通,淑怡多半得到的是准确消息,燕燕立刻在马上合手作揖,胡乱拜了拜,笑道:“谢谢姐姐传讯,不过你这披头散发的模样,让人瞧见可是有损‘辽国一绝’美名的!”



    这本是一句戏语,却被淑怡当了真,急忙理理衣裙,顺顺头发,再往身上上下左右检视一番,急切地问:”我真的这么邋遢吗?”



    见她如此认真,燕燕起了玩性,呵呵笑道:”当然,瞧你这样子,就象十日没洗面,五日没梳头,三日没吃喝,可怜见着呢。”



    淑怡娇颜苍白,连声惊呼:“呃,这可怎么办?不能这么糟……”



    嘴里嘀咕着,她已调转马头狂奔。



    “淑怡——”燕燕喊她,想说自己是逗她玩的,却见她已经冲进了树林。



    唉,都怪自己无事找事!压下想见韩德让的心情,她无奈地策马跟过去。



    “袍子拽地了,快撩起来!”



    淑怡正蹲伏在不大的池塘边撩水洗脸,听到马蹄声,头也不回地喊。



    燕燕莞尔,下马走过去帮她拉起拖在地上的锦袍,逗趣地说:“你一向离不开侍女,今儿为何不带着侍女就来呢?”



    “不是急着来找你吗?”淑怡用帕子小心地擦着湿淋淋的脸,转过身来问:“快看看,还有哪儿不对?可不能叫德让哥哥看到我的邋遢样!”



    二郎?为何是二郎?



    燕燕脸上的笑容僵住,愣愣地看着朋友精致秀雅的面庞,抓袍子的手指不由得抽紧。难道——淑怡如此兴奋失态,竟是因为二郎?!



    心中乍然一坠,眼前快速闪过无数个曾被她忽略了的画面:



    很多年前二郎庆生,不少贵胄子女捧场,她是二郎的跟屁虫自然不会缺席,嬉闹中不知谁拿她与二郎的娃娃亲说笑,七八岁的淑怡忽然哭闹起来,被侍妇带走;



    一次二郎教她骑马,淑怡也在,因她调皮好动惊了马,二郎为了护着她不慎被马踢倒,头磕破了,淑怡哭着撕下漂亮的裙子为他包扎;



    二郎喜欢五弦琴,淑怡把五弦琴弹得同二郎一样好;



    二郎喜欢来找她,淑怡也成了她门前的常客;



    二郎看到她,便笑得满面春风,淑怡见到二郎则笑得如一朵绽放的娇羞花;



    冬雪夜、酷暑天,四时捺钵,只要有二郎在的地方,总能看到淑怡;



    这几年,二郎成了二皇子的帐中近侍,他们见面少了,她把对他的思念和期待都说给淑怡听,如今想来,那思念和期待,岂只是自己一人所有?



    原来,淑怡,美丽优雅、最爱唱《越人歌》的淑怡,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缠绵曲子,竟是对二郎的思念爱慕与伤心叹息!



    原来淑怡,玲珑剔透、被誉为辽国一绝的淑怡,拒绝了那么多王子皇孙、逸群之才的求亲,不是因为她不舍离开父母,更不是因为她未遇心仪之人,而是她心里早已有了二郎!



    这,怎么可以?二郎是她萧燕燕的,不是其它女人的!



    “你……喜欢他!”仿佛一口气堵住,她郁闷地说,并不是询问。



    淑怡一怔,猛地抬头看着她,醒悟到自己一时兴奋过头说漏了嘴,不由一阵心慌,“你说什么?”



    燕燕重复:“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二郎?”



    久藏不露的心事被挑破,淑怡的面色乍红乍白,目光却没有半分逃避,坦率地承认道:“我的确喜欢他很久了,可惜我认识他时,他已经与你有了婚约。”



    见燕燕面色阴沉不语,她同样面露不悦,略微提高声调,赌气般地说:“人人都知道韩家二郎是你萧燕燕的,而且他只在乎你,从未正眼看过其它女子,你又何必计较我私心里的这点隐情呢?”



    燕燕一时无语,心头仿佛起了个硬结,梗得她难受。



    淑怡年长她四岁,出身显贵,才艺容貌都不在她之下,为人又一向矜持自傲,却与她是好友,莫非她……



    “你是为了亲近他,才与我相交的吗?”她问,脸色一片苍白。



    “不。”淑怡否认,但聪明人之间说不了假话,于是坦然补充道:“开始时也许是,但后来,你的才华和胆气吸引了我,我真心欣赏和喜欢你,才与你交往。”



    燕燕看着她的双眼,那里的真诚毋庸置疑,再想想女儿情怀不是错,谁叫韩德让那么出色呢?



    心里的硬块稍稍化解,她放开手中锦袍,抚平上面的皱褶,“我们走吧。”



    她此刻的平静,与刚才的愤怒一样让淑怡心惊。



    “你还在生气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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